半年后,古華想了想,仍打算把依梅接回身邊。
古華回到野雞山,也享受了一把萬木蔥籠的夏日氣息。蔣氏說:“那天依梅在梁上樹坪路上耍,我去叫她回來吃飯,看見馮家、邱家兩個細娃兒脫光了褲子,正爬在依梅身上不停地日依梅,我吼開了他們,我就哭了,想起養女子有啥來頭噢!”古華不是個滋味也不好埋怨什么。
待后,古華只是問依梅:“周末放學回山上來,你習慣嗎?與誰玩兒?”依梅說:“我天天去找寨塆永蓮子耍、在路上耍。”
古華心中一沉,這丫丫將來引導不上正路的話,定將是個野人!游手好玩浪蕩野人,就看哪一面占上風了。
依梅被蔣氏送住河壩女媳劉剛家,為的是上學方便。古華去劉剛家里,侄女桂芝說:“依梅在學前班偷人家小刀刀,我那娃雄雄就把她吊在樓梯上打,問她還偷不偷?”古華心中又是一沉。劉剛說“我又是你的親外侄,不在你面前說假話,這女子我看性格毛糙,野性,搞不好長大是個社會遛子!”古華說:“只有騎驢看賬本了,是露水草是大樹,盡人亊吧。”
三埡山蔣氏己得病,行走極為艱難。蔣氏說:“我們都在給你教育,這女子將來是個孝順的人,她見我走不動路,就去竹園砍了根竹子給我作拐棍。”大嫂的話,堅定了古華再次接走依梅的信心。依梅經過半年的高山生活有無體驗比較?天知道。
臨別時,依梅跟著古華就走。古華說:“小孩子家要嘴甜,懂禮貌,尤其女孩兒,別人才喜愛你,去給叔嬸們打個招呼,喊一聲。”
依梅去與蔣氏告別,叫了聲“二媽,我走了噢!”轉回來對古華說:“爸,二媽哭了,說我們這一走,恐怕再也見不到我們了!”
依梅被接回中學,漸漸果然不見再有偷盜的行為了。一天,依梅哭兮兮地樣兒,回屋向古華述怨:“班,班上芯奇的文具盒不見了,她們硬說我偷的!”童心的表情難掩假相。古華撲哧一笑:“百好不如一壞,這是因為你過去的不良影響招致,人們往往有觀念定勢,改變看法不是一下子能行的,爸爸相信你,你能知羞已是進歩了,偷拿別人的東西不但社會公理不允許,人生前生后世因果也會報應的,我盡量說得通俗些,記住我的話。”
依梅的“第三只手”隱退了,但其它麻煩來了。不是衣服被同學灑上墨水,就是腳趾甲被弄斷,哭得不像個人聲。古華趕緊包扎抹碘酒。“咋弄傷的?”古華問。
“打鬧著玩。同學推倒了我,我……這次又沒惹他。”
“男生吧?”
依梅不吭聲了。那就表示承認,古華己掌握了她的性情。
“給你講過多次了,雖然你這次沒惹他,還不是平時你好與男生打鬧,成了習慣,你看那文靜的女孩誰招惹她,自重的兇女孩誰惹她?”
古華的話觸動不了依梅。與男生打鬧的習慣愛好并非僅僅因為她是男孩子性格。
準確地說,作為女孩,依梅的天性古華是不喜歡的。
半年后,野雞山蔣氏果然離世了。“依梅,”古華說,“你應該回去看看,養了你四年多!”依梅說:“我不想回去,我怕死人。”古華凝視著她,措詞出了一句話:“好你個無情小人兒,心里無恩人只有死人概念!”古華只好自個強邁艱難的雙腿,獨自回三埡山送靈。他不但蕁麻疹未愈,雙腿又開始不聽意識的使喚了。
古華行走不靈便,返校下坡時,腳下踩滑,仰背而跌,后腦撞在石板上好在并非尖石,嗡地一下差點失去知覺,體驗了一把死亡的感覺。
當夜,住宿河壩侄女桂芝家,古華睡在床上大惑不解,撞的后腦,怎么右手劇痛難眠?傷了神經線路嗎?
回到南嶺,古華將依梅托付于人,先去縣醫再去市醫院檢查,拍片斷為“左膝蓋退行性變化”,手術換骨至少三萬,他無錢墊付。
有人出主意說,人要緊,去貸款吧。
古華去貸款,信用社人說他是光棍,政策杠杠把他杠在門外,社會服務只考慮到一般性。真個是錦上的添花,窮途的末路,這世界事理就這樣極端性。
退行性變化?他相信這一點。那長年累月的筆耕,右壓左翹二簧腿,左膝不壓壞才怪呢。當時為何不注意呢?唉!
但那時雖埋下病根,還算基本正常。
他真正倒下之時是謝本一來南嶺當校長。謝本一帶上兒子謝本二讀初中,這可給聰明的學生找到口實:“一代不如一代,老子上一本,你他媽的才上二本!”
游海洋轉了一圈又調回縣中,不過這次回城帶上了“長”字,縣中副校長。
沒料到分配工作的會上,謝本一宣布古華負責編寫校本教材、只帶一班副課。雖然他的專業是理科,有中層領導知他善文,把這本該交給語文老師的任務交給了他古華。
這夜古華編寫至半夜,依然右壓左翹著二簧腿,甩筆去睡覺。
三更起床小便,忽地跌地難起,左膝疼痛使不上力,怎么也爬不起來了!“依梅,依梅,快起來拉我一把!”依梅好不容易驚醒,去內屋拉爸爸。幾拽不起,好不容易!
翌日早,古華已無法參加升旗儀式,寫了請假條。午后稍為好轉,古華就去找謝本一校長。“給,我交卷了!”他拿出稿本。“這么快就完成了?”校長驚訝。原本一年半載也可以,古華卻剛好一個月就交了差。“去看病吧。”謝本一說。
古華腿病拖延下山了!編寫校本教材—這最后一根稻草的重量添加,終于壓垮了駱駝,耍賴的話也算因公致病。古華明白這一點,卻不耍賴。誰叫你那么誠實,工作那么認真呢?
去看病吧,依然缺那幾萬元的票票,這個理論上放眼長遠的佛門俗家弟子,實際上時時只顧得了當時,存折上只有保折的幾文錢。
他只能免力干點兒雜務工作。謝本一心生惻隱,雜務工作也免去:休息!工資照拿、照長。但謝本一只在南嶺中學歇了歇腳,拔腿又走,回縣城一屁股坐在了職中校長交椅上。
腰己難曲一百七十度,后背自上而下至膝窩動則疼痛,左腿腳頸難以抬起,行走拖地,右腿也不甘寂寞跟著出毛病。一拖再拖,拖過了四年多,古華終于拖出了不足三萬塊存錢,拖到了市s三等甲級醫院有了核磁共振傢伙。這一振振出的結論是:脊髓空洞癥!病在下根在上,嚴重的高位空洞!高及后腦,腰次之,萬分之一的機率被古華攤上了,不死的癌癥!
但無論醫學怎么鑒定,古華有自已的判斷,艱辛的筆耕需要營養,多少年將將就就的獨身生活,粗茶淡飯營養供不應求,如天旱溪水斷流,骨髓焉得不缺?修行者講究粗茶淡飯隨緣過,一日清閑一日仙,他古華卻因此致病!
真有些懷疑信條了!但仔細想來非信條之過,他是特例。古華其人還會恐懼死亡嗎,豈不就他平凡的母親亦不如了?唯一不甘心的是弘愿未了。他不怕死,源于對生命的認識,但若落得癱瘓、大小便失控,那是不甘心的。大小便失禁那過的什么日子?那就自殺了結!亦免得拖累活著的依梅和社會,雖然佛曰自殺有罪。
真不敢恭維這個世界生成的事理法則多么地美好,自殺本就因為不幸,還會因此獲罪雪上加霜,夠殘忍的了。他當然還懂得并非佛降罪于自殺者,那是佛看到了世界事物的因果關系,告誡世人。